饒宗頤教授讚辭
由社會及人文科學學院鄧國光教授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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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向一代國學大師饒宗頤教授致崇高敬意。先生道德文章,行足為世人模範、學足為天下人之師表,更於中國文化之發展,繼往開來,而光被四表,霑溉來葉;由是而稱頌於寰宇,不朽之業,漪歟盛哉﹗
先生名宗頤,字選堂,號固庵,一九一七年八月降生於中國廣東省潮安縣;少承庭訓,篤意藝文,騂角有成,宿儒咸訝天授。現代學堂只足以培育中人,不足以範上智如先生者;先生全無學府文憑之可恃,亦未嘗漂海鑲金
於洋學堂以自重。然半世紀以來,主持學府學術;一九四六年任廣東華南大學文史系教授及系主任,一九五二年至六八年任香港大學中文系講席至教授,一九六八至七三年任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首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一九七三年至七八年任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一九八零至八八年任澳門東亞大學文學院講座教授兼研究院中國文史學部主任,至於客座及訪問之教席遍及中國、日本、北美、歐陸,舉凡研治中華文史哲藝諸學術機構,無不被先生之霑潤與影響;未受現代學宮洗禮之學人,而具如此獨特之學術經歷,極為罕見。先生雖不曾留學,竟通英文、法文、日文,以至艱深之古代梵文及契形文,視外語之掌握與運用為研究之媒介。至於與先生遊者,俱二十世紀中國學術研究之領袖人物,若季羡林、日本之吉川幸次郎、法國之戴密微、英國之李約瑟。以一介原生中華大地之學人,能與學壇鉅子預流全球漢學,逍遙乎學圃,至今依然奮耕無已。治中華學術,精通漢文當為本份,先生於甲骨鐘鼎簡帛之訓讀、於四部文獻之詮釋、於道藏佛典之解說,皆妥貼平正;先生固精訓詁通小學,文字障全然消煥;至於筆底風雲,墨現乾坤,古文、駢語、賦、詩、詞無不精絕,以視今日輕詆中華文化者,真不啻畎畝之於喬嶽也。
先生為學,不囿一方,不名一家,縱橫左右、上下古今,洵足體現中華文化之博大精深、浩瀚無涯。以是習於故常或狃於偏蔽之士,率悸訝曰奇。夫中華國學之精神,平正博大,奇仄之塗,非所尊尚。先生之學,深體華夏文化之精髓,返古開新而深究本源,方法端正而立義精深;故先生之學,規模至大而立意至正。先生著書六十,撰文四百,所論皆學術文化之關節,未嘗分毫假借鈔綴,率動極神源之原創研究,就事相類別之,先生之治學範圍,蘊傳統學術概念之全體,即經學、史學、子學、集學,而又匯近二百年中西學術之門類,如晚清之西北史地學、殷契學、敦煌學,近代歐陸之比較語言學、中亞近東及南亞文化研究、比較宗教學,以至當代新生之簡帛學。先生於諸學,率深造有得;至其左右逢源、融匯貫通,窈契天人,洞達大道之旨,迥非曲隅碎義之可及。
先生之學有本有原,修明道術,以道自恃。一生遠離依傍,不苛附團體、朋黨、學派與機構,趨運自然,動止遂心,出處進退,隨順因緣,蒼穹碧宇,獨鶴與飛,不污一介之塵垢,莫致名利之矢弋,高風凌霄,岸然自守。此所謂大自在與大通貫。因蘊鴻洞,翰染乾坤,此華夏天人合一之旨。學藝本原天地之道,治《經》,則《禮》、《易》相參,溯三代禮文之損益,披歷萬千骨甲而考訂貞人之身份;排比殘簡首揭《易》爻之變化,倡為新經學,莫囿《五經》之目,并舉《莊》、《老》,以天道為則,重立華夏之“聖經”,丕顯華夏文化深涵之宗教性。滿清入關以來,中夏學術之真脈,始因先生而再現。先生治史,非徒逞博,亦不屑於翻史案,而必於史之關節處觀照;先生特抉《春秋》微旨為華夏史學之真髓,意在王道而非紀實,故成《中國史學上之正統論》,了斷近世史學之卑瑣,俾治史者知史識之所存。先生之治子部之學,勝義紛陳,結合中亞、印度、南亞、東洋全域之文化考察與深究,於儒、釋、道以至近東宗教文化之瞰照,然後知我華夏儒門尊德之可貴;深究域外所存典籍,成《老子想爾注》之研究,揭示華夏文化於外來思想挑戰之反應;周行印度南亞佛祖行跡,印證文獻,深體緣起性空之環境因緣,治佛學如此,當世唯先生而已。於中東文明,深表敬慕,明示中東之不可侮,並首揭中東文明早已霑溉於華夏文明之事實,猶以文字為然,成《漢字樹》之鉅著,一反陳腔濫調,陳明中夏文化擴散之事實,波震學壇。至於西方世界之學術,先生燦然胸中,知所審擇,不為炫惑;遍行美洲、歐陸大洋洲,盡歷諸地學術機構,識見之廣,非徒竊取枝節以轉販者可比。至於生先之治集部藝文之學,識趣高遠而考核精確,版本、目錄、文獻,成就俱逾前人,《楚辭地理考》、《楚辭書錄》、《詞籍考》、《敦煌曲》、《全明詞》皆傳世不朽之篇;先生之治古代文學理論,張揚言志而突顯主體文藝術感覺,深契二十世紀歐陸現象學之宗旨。天人之際,先生之學實一以貫之;一言以蔽,曰聖學而己。
澳門四百年之文化交融,深蘊天人相與之道境;澳門大學處新世紀之始,體存濠江之精神特色,繼往開來,闢創新猷。先生文德之純正與乎學術之恢宏,皆足為澳門大學邁進之啟示。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易》曰人文化成,此先生榮膺人文科學榮譽博士學位之要義,是為贊。